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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的韵味
2016-12-23 14:22:31 郑仁水 来源:12月23日《三明日报》B3版  责任编辑:  

●郑仁水
  

论吟诗作赋,贾宝玉与林黛玉、薛宝钗相比,略逊一筹,“大观园试才题对额”尽管贾政左一个“无知的业障”右一个“你这畜生”,却难掩贾宝玉在读者心中之文才。不过,我更欣赏的是宝玉身上透着中国文人骨子里的那份浪漫与天真。

刘姥姥是位饱经岁月风霜的“积古的老人家”,虽是信口讲古,但对于过惯了养尊处优日子的贾母和生活在高墙大院里的贾宝玉而言,就像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品尝刚从山里摘下的瓜果菜蔬一般。刘姥姥胡谄一个“雪下抽柴”的故事,宝玉便以为真有那么一个“十七八岁的极标致的一个小姑娘,梳着溜油光的头,穿着大红袄儿,白绫裙子”。还细问刘姥姥“那女孩儿是谁”,刘姥姥只好胡编臆造:“那原是我们庄北沿地埂子上有一个小祠堂里供的,不是神佛,当先有个什么老爷。”话兴正浓的宝玉还要刘姥姥非得说出那女孩的名字不可。刘姥姥只好说是老爷一个叫茗玉的小姐,十七岁就病死了。宝玉听到刘姥姥说村子里要平了庙,便明确表示自己要写一篇为修庙募化钱财的启事文章,重新修庙,再装泥像。本属胡诌,宝玉偏打破沙锅问到底,让刘姥姥说出具体地址。刘姥姥又随口说了个地方,宝玉居然为此事“盘算了一夜”,第二天还真派茗烟“按图索骥”,去找刘姥姥随口编造的那座庙。茗烟找了一天,到日落方回,总算找到了一座破庙,宝玉“喜得眉开眼笑”。茗烟告诉他,“哪里有什么女孩儿,竟是一位青脸红发的瘟神爷。”气得贾宝玉啐他,说他是“无用的杀才”“这点事也干不来”。茗烟自然冤枉,可是,宝玉身上的那股子文人的韵味却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在实用主义者看来,贾宝玉这般做既迂且笨。如果刘姥姥说的是一座金矿,派人去打探考证倒也罢了,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破庙,如此煞费苦心,真真是吃饱饭撑着。可是,一个人活着,如果只做些“有用”的事,日子是不是过得枯窘而寡淡?就像房前屋后,不能只栽种可以摘得果实的桃李梅栗,也应该种松树柳树,除了实用之外,生活还要来点浪漫与空灵。

诗人荷尔德林说,人生充满劳绩,但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1600多年前,王羲之在暮春时节,借做禊事为由头,邀上一伙文人雅士,在兰亭下玩着“曲水流觞”的游戏,喝点酒,作点诗,可谓是惬意呀!倘若荷锄扶犁的农夫经过,也许会以为那是一帮疯子,将美好的春光徒然耗去。从生命的意义而言,人活着需要粮食,没有春播,何来秋收?但人除了靠大米活着,是不是还需要精神来充实与丰盈我们的心灵?如此“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日子,听听鸟语,看看峰峦,不也是我们人生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么?

我不禁想到了吴雨僧在西南联大那段岁月的一桩“韵事”。一日,吴教授路过青云街,见一家新开张的饭馆,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抬头一看,上面挂着大匾,却是“潇湘馆”三个大字。里面喝酒划拳,烟雾腾腾。伙计匆忙地跑着。吴教授进门,来到柜台上。伙计招呼说:“先生,您要座位么?”“不,我不要吃饭,我要见见你们掌柜的。”吴教授说。一会儿,饭馆老板出来了,一见吴教授,便拱手道:“先生,有何见教?”吴教授说:“能不能我给你一点钱,你把这饭馆的名字改了?”老板很是诧异:“为什么呀?”吴教授说:“林妹妹会不高兴的。”

此事见诸张蔓菱《西南联大行思录》,题曰“潇洒韵事”。乍然一看,我深感诧异。西南联大怎么会有“潇洒韵事”呢?读毕,觉得吴教授是一介真正的读书人,因为他身上弥散着读书人特有的韵味。

林黛玉原是小说中的一个人物,小说大抵以虚构为主。迄今为止,《红楼梦》的作者是谁尚且还在争论,更何况书中的一介人物呢?然而,我们又不能不说,吴宓教授透着点读书人的浪漫与较真。倘若缺乏对文字的沉潜与专注,何来那股韵味?当他看见潇洒馆变成大嚼牛饮、划拳唱曲、酒气粗话的市井热闹之地,仿佛看见焦大、牛二、薛蟠一伙人酒气哄哄地闯进林妹妹的闺房,自然仗义加以阻拦。

谓余不信,让我们再看看吴宓教授的另一桩“韵事”。吴宓教授在结石头社时,吸收社员的唯一条件就是,必须自己比为红楼一人物。这条件似乎带着点游戏的味道,却是一道严苛的考题。如果你不读《红楼梦》,如果你只是浅尝辄止地阅读,又如何对红楼中的人物见情见性?如果你不熟知个中人物性格、言语、行止,又如何自比书中某个人物?即便比了,又如何比到点子上?如果比得不伦不类,岂非授人以话柄?

你猜,吴宓自比何人?曰,紫娟。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连性别都不同,怎能相比?细思之,却又觉此比契合若神。紫娟敬爱珍惜林黛玉,超乎一般的友情,是出于对美的追求与维护信念。黛玉遭受贾府冷落,病重气微,却仍然不愿离开,说“姑娘还有一口气呢,还在叫我。”这是紫娟的勇气,即便不合时宜,说话仍然听从内心的真实意愿。黛玉死后,紫娟也心如灰槁,遁入空门。对认可了的东西,对自认为有价值的东西,一生追随,坚决捍卫,这不正是吴宓教授之本然?

在社会规范之外,学人总想保留一点老庄的空灵与自由。“那管世人诽谤”,此话不足与俗人道也。

王子猷雪夜访戴故事,大家耳熟能详。“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午夜山阴,大雪纷飞,万籁俱寂,一派银装素裹,置身其间,还“命酌酒”,这就把“魏晋风度”与世俗生活的距离拉开了。忽然想起友人,便连夜划船而去,可是,到了门前,又转身而归。此情此意,世俗中人又安能知晓?这又是文人的超脱与率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