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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听地里的声音 ·颜全飚
2016-01-19 09:49:42 颜全飚 来源:1月19日《三明日报》B3版  责任编辑:  

●颜全飚
  

我老家大抵在冬至过后扫墓。说成扫墓,或许是语言上的传承世袭,翻开家谱,我们这一房系自明洪武以来,没出过官,连个秀才也没有,都是平头百姓,他们的安息之地应当曰为坟,没有高官、不是将相,称不上墓。亦看到城里把坟墓美其名曰为陵园,可是胆大。一些语言,使用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人到中年,一些想法发生了改变,想知道老祖宗安息之地在哪?想去认识他们。怕是年底单位事情多,趁着周末,趁着这个有些莫名的冬天里难得的晴好天气,催着父亲带我去扫墓,父亲本意在过年前去扫墓,让祖宗爷们也过个干净美好的年。前些天,跟内蒙的一位年轻导演在一起,他却说是大年初一去扫墓,在我们这儿可是大忌,这南北文化差异,可是令人陌生难料。

并非衰草连天、一片狼藉的残冬,比如溪水潺潺,油茶花开,比如芭蕉树依然青翠挺拔,果实累累地生长着。在闽中,似乎没有四季分明这一说法。儿时,读人教版的教材,处在山窝里,可是不明白“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诗行,我们清明不扫墓的,老师们也没有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回事。儿时,我们背诵“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一会儿排成个‘人’字”,我们这儿也极少见到,只是在三年前,在北戴河的上空,我见识到了这样的风景。倒是相信了,读万卷书、行千里路的重要意义了。人说,积富成商,商而耕读,耕读出仕,然后成就名门望族,却是如此。

整日坐在办公室里,又疏于锻炼,可是四体不勤了,爬到半山腰,来到了高祖母的坟,已是气喘吁吁。高祖母名叫刘春弟,生于光绪乙卯年,享年72岁,据祖母说其是贤惠之人,26岁开始守寡,抚育两男一女成长,实属艰辛不易。其小女儿取名春娥,是个美人胚子,冰雪聪明,亲族们办理酒席,皆是由其撑控把握。儿时我到过她家,我管她叫姑婆姥,我跟她睡过一宿,她给予我非常丰厚的待遇,杀鸡,买米糕,还给了一大把硬币。高祖父名叫颜方灏,年寿仅27岁,其坟不知其所,父亲只知得大概,据说,山体滑坡,已无存。民国时家谱记载:“兄之为人,心机灵敏,发创英豪,光绪乙巳年卜筑龟鳞堂。更无经营计较,产业增崇,内外爱敬,雅意恢宏,惜其年终三九,遂为驾鹤登仙,诚令人企慕,而不已也。”父亲说,建龟鳞堂时,高祖去山上一村子买木头,失踪数日,后见其上吊自尽于自家房屋旁一牛棚内。其中原委,无人知。

第一次为高祖母扫墓,我好似触摸到了她的体温,其一生历经清代、民国、新中国三个历史时期,可是品尽人生的悲喜欢愁,细细除去其坟头之草,压上纸钱。站在坟前,远望脚底小小的村落,往事历史,人亦不如草芥,计较也罢,认真也罢,繁华人事,苦累一生,都将顷刻消失在浩如烟海的时空里,一片白茫干净。

曾祖母活到40多岁去世,死于难产。曾祖父的墓离龟鳞堂的家只有数百步,墓前长着数根修竹。曾祖父过世于1963年大年初四,年寿67岁,11岁的父亲与其睡在一起,前夜里下着小雨,曾祖父抚摸着父亲,从头摸到脚,身体的每一处都摸过去,一遍又一遍抚摸着,父亲听着雨声,感受着自己爷爷一双手的多情温暖。后来,父亲在迷迷糊糊中听到来至曾祖父体内一个清亮的声响。第二天,大家都迟迟起床,大概9点多,叔公煮好了早饭来敲门。11岁的父亲发现爷爷静静地躺着不说话,爷爷死了,父亲大哭起来。父亲说,唯有大年初四当天是个适合安葬的日子,往后都没有日子,所以亲人们匆忙将其安葬房子附近。说是那天按丧事旧俗请奔丧者吃白煮蛋,忘却了是大正月,引发诸多议论,随后补请大家吃红蛋,祝福新的一年红红火火,平安如意。曾祖父生前曾担任过民国时期保长,公平做事,算是个能人。曾祖父在地里安眠,一晃50多年过去。我与父亲来到他坟前打理,惦记着他的身世过往,他的磨难人生里的复杂心情,比如,知道自己将离世,放心不下这没有父亲的年幼孙子,难于离舍,却死神到来……如今,其孙子已是花甲之年了,一年一次来看望祭扫,地下可知?一切万事皆空了,一芥草民,岁岁年年里坟头满是凄凄衰草亦何妨?

父亲3岁时,祖父过世,终年31岁,父亲对自己的父亲没有任何记忆。祖父短命,草草入葬,坟墓十分粗糙。却有村里人在墓地周围种了数十株松柏,胸径大如盆,青翠森然,树下干干净净,环境甚好,仿若一个墓园。生时命运低贱,含辛茹苦,死后却享受到浓浓绿荫,也算是祖父的福了。我与父亲说,咱们与树的主人商量一下,买下这最近的5株松柏,让其精心呵护祖父一翻,也算是一种孝顺吧。

叔公对父亲有养育照顾之恩,他的墓也在半山腰,是一片黄土地。叔公无子嗣,我把他从与其同居数年的一寡妇家里背回来三天后,叔公故去。叔公继承了曾祖父一些优点,善于驾牛犁田,是民间好鼓手,耕作兼杀猪生意,长期与我们家生活在一起。叔公年轻时离过婚,后进入文革,因身份不好被打压,从此单身。叔公对我们兄弟疼爱有加,我们把他当亲祖父看待。父亲一样每年为他扫墓。叔公与他父亲一样,也只有活到67岁,我从他身上获得许多温暖的记忆,他的离去,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亲人间生离死别的痛苦,叔公已过世15年了,我还是一直梦见到他,他是那么地年轻,没有老去。叔公入葬那天,我在他的棺里放入他一生喜欢的香烟和白酒,我们父子把他送到了这儿,我父亲把我的大弟弟过继给了他。人生似乎简单,却又如此复杂。其实,祖父是曾祖父买给其早年过世无后的弟弟做儿子的,叔公才是他唯一的亲生儿子,一个微弱其微的小小的家庭却是如此盘根错节,缠绵多结,一 言难尽。

我问父亲,高祖的父亲颜锡环的坟墓在哪?父亲说,无从听说,家谱记载也含糊,无法考究了。他却是一口气生下了五个儿子,个个成家立业,盛极一时。近两百年历史过去,如今,真正属于他的血缘男丁人口不足10人。这人呀,终其一生,要做些什么?为什么而活着?多看看历史,回望先祖前辈,也许会有了一些答案,在人生悲喜欢愁间、起起落落里,我们将生活得更安静些、从容些。